2021-01-29
今年的生日,比往年少了些什么。
过去几年,每到生日,以及重要的纪念日,我和先生总会去一间名为“德”的日本餐厅。
主理人西冈先生来自东京,为客人提供Omakase料理。店内有幅“料理道命”的书法,意为:“以料理作为人生的使命”。
之所以对这家店情有独钟,并非我们偏爱日料,全因西冈先生魅力卓著,不仅以名厨风范演绎“料理神髓”,亦令我习得“匠人精神”至为重要的一课。每次见他,我都在光线的事业中有所顿悟,说是“进化”亦不为过。
去年生日,他于凌晨送我们到门口,道别时神情落寞。而那之后,疫情反复,“德”关了又开,起起落落。今年再联络,他已回到东京,一别烟波。
这一年的生日,西冈先生成为了我所“看不见的人”。而我也在失却良师益友的情绪中,愈加想念我心深处那些“看不见的人”。
2019年,我镜头中的西冈先生。
我想念,那些“看不见”的伯乐
工作室第一年,我在一间“复式”大宅点亮第一盏灯,迎来当时第一批客人。他(她)们看见我的天赋,很快成为我的伯乐。
“如果你创作 ‘艺术品’,就该有间艺术家的‘画室’!”伯乐们帮我找到这间1200平米的空旷仓库,于是我孤注一掷,开始了“艺术家”的生涯。
搬家那天,夏日迟暮,天边云霞一片金色。
向着光,前途未卜的忐忑被照亮了。
一千多平米的场地,为节约装修费,我们自己动手粉刷墙壁,累了就铺张报纸睡在地上。新棚第一场拍摄,闪光灯周围还是工地,我把手机放在铁皮桶里当作音箱,客人大乐,我也从此放下矜持,拥有了艺术家的豪放。
就在这 “苦中作乐”的氛围里,第二批客人一锤定音,我确认自身独特的同时,拍摄了一位又一位卓越非凡的客人,仰仗他们引见,我拥有了自己的伯乐群体。追根溯源,每一位伯乐,都因看不见的根系彼此相联。
有些伯乐,我常常“看见”,还有一些伯乐,虽相望于江湖,却久未谋面。
君子之交淡如水。可每当结识“新朋”,我总加倍怀念“老友”,多想一起叙叙旧,喝杯茶,重温让我们心跳加速的瞬间……人生里总要有朴素体贴的朋友,越是眉眼积了风霜,越让你觉得,这友谊旧得好看。
不仅是友谊罢。你们在“某一刻”的帮助,其实也塑造了今天的我。那以后,我也就作为“未完成”的“作品”与你们连结着。
你曾看到我从何而来,也曾比他人带着更多祝福,目送我“向何处去”。当我在黎明前出发,你曾送上火把,为我预言,未来可期。当我的技艺来至新的高度,多希望,青云之上,你的“作品”能够为你所“看见”。
我想念,那些“看不见”的投资人
过去两年,一直是冬天。
以“料理道命”为信条的西冈先生回了东京。因西冈先生而结识的烧肉大师三井先生也离开了深圳。
一些重量级的摄影前辈亦未扛过极寒,惨淡离场。
我们抵住寒意,埋头创作,独立门墙。
会员账户安然沉睡,任性的“投资人”隐身世外,不管,不问。关山重重,那些交付定金却迟迟未能见面的“投资人”也一直心存默契静静等我。最久的,已等了600多天。
风头劲盛的时节,这些看不见的“投资人”,合力为我的事业铸了一只藏有火种的鼎。凛冬来临,我小心呵护当日大家为我存的这把火,被循着火光而来的新客人所鼓舞,期待早春。
7月,我终于陆续“看见”了他们中的某些人。
去年曾拍摄过的“佳士得”亚洲区主席,如今“厉蔚阁”亚洲创始合伙人魏蔚女士将我们的拍摄作为返港前的最后一站。
而致力如新事业的Amy,更专程为我们的拍摄计划了深圳的旅行。
听说她和先生为此隔离了14天,我很不安。
Amy满不在乎地摆手:“这个生日礼物,我等待一年六个月还多,开心无价,索性来了!感恩你天才的团队,Gary说非常值得,我们结婚38周年的纪念照也一并得到啦!”
著名导演北野武曾在书中形容自己的恩师深见千三郎是“十分帅气”的人。“帅气”其实很抽象,看着率性而为的Amy,我会意,原来,“帅气”是这么一回事!
从“看不见”,到“看见”,每一场相聚,寒气都散去了一点。
我们虽还要等待,可你看,火种燃着。它以光的姿态照向远处,伴着内心噼啪的热切声响,正和我们一起遥望或许“看不见”,却一直为我们积存火种的人。
仿佛在说,春日不远了。
我想念,将于未来谋面的“看不见”的陌生人
提起西冈先生,我和先生总感到唏嘘。
他是那么专注又可爱的人,对所行之事“敬若神明”,有着令人感动钦敬的“匠人的良心”。为何这样好的一位手艺人黯然离开,而他的店最终于此消逝了?
肆意潇洒的三井先生也是一样。至今,我还记得他一边痛饮清酒,在炭火上翻烤上好牛肉,一边高歌日本古曲,说他将提着茅台拜见岳父,迎娶中国姑娘……
禁不住遗憾,如果,当时我们不仅自己光顾,也将他们的技艺介绍给更多的我的客人,这两位奇人是否犹在此地与我们对月当歌,问人生几何?
有天,向一位拥有大智慧的客人讲到这些,他的回应分外触动我。
“古来绝技失传的还少吗?”他说,“真正的艺术品,未必都波澜壮阔。若其仅为极少数人欣赏,没有更多人守护传续,消亡其实是必然。”
我沉默良久,心有戚戚。
一键修图的时代,美颜唾手可得。艺术被批量生产,经典被瓦砾淹没。我传道授业,精研一门手艺,试图证明“匠人精神”不只在日本,也在中国在深圳。而我年轻的门徒则问我,如果经典不敌网红,如果卓越意味饥饿,我们穷尽心智又是否值得?
我坚信纯粹的艺术未必能被大众所理解,38岁死于贫病的梵高大概也无法想象,在他离去130多年后,他以生命色彩点燃的向日葵仍被人们赞叹着。
关起门来做生意的西冈先生,实现了我对“寿司之神”的某种想象,令我得悟“见自己”的真谛。我的伯乐们,帮助我与世界结缘,从而领悟“见天地”的辽阔,如今,西冈先生远去,我热爱的梵高的作品仍熠熠生辉,而我则醍醐灌顶,体会到“见众生”的奥义,内心光华明照。
因而此刻,不论你身在何方,我仍想念并希冀寻找到你——将于未来与我相会的陌生人。长夜未竟,我心怀执念,风中执火。美好而珍贵的事物,惟有被更多的眼睛“看见”,才可能存留于世;日益稀缺的手艺,惟有被更多的善意守护,才可能长久地造福世人。
2019年,我镜头中的西冈先生和三井先生。
向着光
上帝说,“Let there be light.”要有光。因而我相信,此刻“看不见的人”,必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带着光于我眼前出现。
“假如尚未有光?”
这一年的生日,我望着入夜的天空,问江先生。
“那么,向着光。”他说,“从‘看不见’到‘看见’,正是光的本质”。
…………
星辰静默,枕边诗集如同梦的羽翼张开着——
Even this late it happens:
The coming of love, the coming of light.
纵然这一切姗姗来迟,爱会降临,光会到来。
——光线雕塑创始人 COCO